比起国内中规中距的古城,圣彼得堡这个坐落在涅瓦河口、芬兰湾畔的城市如同一个多棱镜,每一面都折射出耀眼的个性的光辉。对一个初来乍到的旅人,圣彼得堡是一个非常美丽安详的少女,有着独具特色的建筑、遍布全城的运河和300多座桥梁,迷人的“白夜”和“开桥”;对一个求学或研究者,圣彼得堡又是一个精粹的学者,星罗棋布的4000多座格局协调、风格完美的巴洛克式或古典复兴主义建筑物,以及散落在全城的250所博物馆、20座剧院、80家艺术长廊,使她成为研究欧洲和俄罗斯古典主义建筑、音乐和绘画的典范;而对关心政治国是的人来说,圣彼得堡无疑是地缘政治的逐鹿场,一个城市的兴衰荣辱,记录了俄罗斯回归欧洲的步调节奏;至于在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眼中,圣彼得堡被人性化成为一个18世纪俄罗斯上层交际场中脾气变幻无常、性情妖冶撩人的妇人,虽不能用常理猜度对待,但却始终无法离其左右。
对了,傲慢、乖戾、妖冶、有着一头如瀑的板栗色头发的漂亮妇人,还有什么样的词汇能比她更生动地形容这个城市呢?许多时候你能够感觉到她对你的召唤,这召唤使你觉得你能够陶醉到她温暖迷香的罗纱中,但当你走近时,她却用那种极凛冽的目光拒你于千里之外。许多时候我想,这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呢?无疑不是来自古老广漠的俄罗斯荒原,也与顿河边哥萨克的豪爽迥异。我终于想起来了,在俄罗斯博物馆我曾见到过这种目光,在彼得大帝铁铸头像的表情中,在叶卡捷琳娜女皇的肖像油画中。也许,从1703年彼得大帝跃马于涅瓦河畔,并表示要在这里建立新的帝都时,圣彼得堡就被烙上原罪的印迹,这片被俄罗斯人誉为“回归欧洲”的精神家园的土地,却粘染上过多的俄罗斯宫廷习气,从而多了些豪奢和旖丽,少却了纯粹西方文明的大度和安详。
2003年是圣彼得堡建市300周年。实话说,300年的历史实在称不上骄傲,和欧洲的一些城市相比也只是个小兄弟,但是中兴之主的厚望、皇室姻亲的争斗、兴衰荣辱的反复、寒带地区的性格、各种艺术门类的集大成、精细入微的保护和修复,也许正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的这些符号,使得这座有别于其他俄罗斯城市的俄罗斯之城,终于也无法完全地融入欧洲。她落寞地矗立在世界的北端,在极夜和极昼的交替中,展示真正属于自己的,任何一个东方的、西方的城市无法比拟的独特魅力。
拉托加湖畔的阳光和露天博物馆
地图上看,在圣彼得堡的东部不远,有一个豌豆状的大湖,这就是被我称之为比“半个渤海”还大的拉托加湖。
俄罗斯的公共交通远不像这里的生活日用品那样昂贵,所以只需一张从芬兰火车站售出的24卢布(合人民币6元左右)的往返票,俄罗斯丛林中一个小时的行程,我们就到了终点站——拉托加湖站。和途中的大多数地方一样,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居民点,散落着五颜六色的木制、砖制的别墅,别墅间的小路上,很偶然可以看到有狗和行人,火车静静地进站,乘客静静地下车,很快,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车上下来的乘客转瞬消失在房子间,像被凛冽的空气吞没了一样。不过还好,虽然很冷,但天却意外放晴,有阳光很慵懒地游荡在丛林和别墅中,这阳光让我们很放松,毕竟圣彼得堡已经连阴两周左右了,而圣彼得堡一年中100多天的时间是见不到阳光的,所以阳光应该算是拉托加湖送给我们不错的见面礼了。但这显然不是一个旅游的时节,刚刚沐浴到阳光的拉托加湖静静地躺在我们面前,无限远的湖平面上很偶然可以看到一些黑点,大概是船只抓紧在涅瓦河和芬兰湾封冻之前驶入波罗的海,湖边有一些车辆停放,有人在烧烤,而孩子却蜷缩在车上不愿下来。湖水安详地拍打着湖岸,发出很洁净的声音,仔细倾听的话,能够隐约分辨出夏日喧闹的印迹,这也是湖水在今年冬天最后的惆怅了,很快,这里一切也要被冰雪被覆,而这些印迹也将被冻结。
沿着湖畔信步,有朋友意外发现岸上的一小处地方,有大炮和小型的炮舰停放。不费劲的翻过一处不高的篱笆,我们看到了一个老式兵器的陈列地,大炮的炮管孤独地伸向拉托加湖的远方,没有警惕,没有临战的紧张,倒是配合这初冬的阳光和空气,有种领略过沧桑的倨傲。两艘停放在陆地上的小炮舰,还有一架 10多米长的小型飞机,一些和军舰有关的桅杆和锚什么的陈设,说明上写着,这些是1941年到1943年间,圣彼得堡(当时名叫列宁格勒)围城时苏军曾使用过的军事装备,比如那架飞机,当时被用于运输粮食、居民、武器装备等,而那些大炮,也大多是波罗的海舰队的舰炮,后来被拆下用来领土防御。出了这个兵器陈列地,我们才发现这里本是一个露天的博物馆,它的名字叫做“生命之路”,因为在圣彼得堡围城时期,拉托加湖和发源于此的涅瓦河,充当了圣彼得堡与外界沟通的惟一通路,这有点像越南战争时期的“胡志明小道”。看到这些,我脑海中始终萦绕的一个历史问题——关于二战时圣彼得堡900天的围城生活——多少得到一些感性的解答,也难怪这些武器流露出的倨傲,经受了冬天和敌人的攻击,历经了一场异常艰难的防御,完成了一个异乎寻常的使命,这的确是一个可以引以为豪的资本。以前很少见到这样命名的博物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初冬和这样一个僻静的湖畔,但这里陈列的确实是曾经保卫过圣彼得堡历史和百万生命的卫士,阐释的是关于生命的概念。
我们到拉托加湖的那天是俄罗斯的节日“和谐和解日”,即以前的“十月革命纪念日”,这是一个意味很多的日子,新闻中看到在莫斯科、圣彼得堡和一些大城市,有各种党派的集会和游行,有人向集会者投掷了鸡蛋,新闻里很是热闹,但我总想起洒在平静的
拉托加湖面上的阳光,以及那处静静的关于生命之路解读的“陵园”,波光粼粼的湖水好像一种历史的涤荡,但却常常被权欲或爱欲磨折的人们忽略过。
圣彼得堡的“中国痕迹”
还在国内时曾想过,当我们选择了飞越辽阔的西伯利亚,来到世界的北端,混迹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群落和俄罗斯人的市井生活之中时,也就意味着选择了一种近似寂寥的孤独。但随着时间的累加,越来越怀疑起这份孤独的纯度,因为在这座俄罗斯人引以为豪的文化之都、北方首都里,我已经找到了越来越多的中国痕迹。
有现在进行时的,比如在圣彼得堡街巷里中国饭店门口点缀的灯笼和狮子,比如市场里的中国商人和市场里的中国轻工品,还比如这里的中国留学生,在我们现在所住的圣彼得堡建筑工程设计大学宿舍里,有两个学生宿舍兼卖中国食品,有两个由中国学生办的局域网在竞争,还有两个中国小吃部,竞争压力所致,很多调料的价格已经和国内相错不多了。
还有刚刚发生的,为了庆祝圣彼得堡建市300周年,作为友好城市的上海,专门赠送圣彼得堡的一座中国园林。它坐落在圣比得堡市利捷以大街上。说她是园林实在有些牵强,大街边数百平方米的一片空地,并排列着友谊亭、九龙壁和回廊假山喷泉三处小小的景致,因为地方小,基本上谈不上什么造园技术,一眼望去,一览无余。这应该是一个强调符号胜过强调精髓和本义的中国小园子。站在这个园子里,周围是极富欧洲风格的临街建筑,眼前是嬉戏和歇息的俄罗斯人,不远处的楼体上是大幅的MTC移动通讯广告,身边是由拉达、伏尔加、奔驰、宝马汇成的车流,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不久前到过一个博物馆,它可以称之为圣彼得堡历史最悠久的石头建筑之一,第一任主人是彼得大帝的宠臣、圣彼得堡的第一任总督缅希科夫,现在这座府邸成为国立艾尔米塔日博物馆的一部分。在18世纪初期,缅希科夫极尽奢华地建造了自己的府邸,并搜寻了当时各地罕见的艺术珍品来装饰它,在其中的两个房间,我看到四周的墙壁被一人多高的漂亮的中国绢画所覆盖,角落和壁炉旁边陈列着形状各异的中国瓷器,这大概是圣彼得堡最早见到的中国艺术品吧,这样的连在中国都想不到的室内装潢,大概就是当时上层社会流行的摩登了。有意思的是,一些绢画以古老的中国民间传说为蓝本绘制,其中的一幅便取源于《西游记》,真不知道在近300年前,缅希科夫先生面对奇形怪状的唐僧师徒,以及唐僧师徒面对这位金发碧眼的斯拉夫人时分别作何感想?
这座博物馆那段时间还正好有一个《中国出口艺术展》,陈列了自17世纪以来中国的一些出口型的工艺品。所谓“出口”,当然是字典里的原义,但陈列的工艺品,无论丝绸、还是瓷器、象牙、金银制品大多是西式的样子,据说是根据西方人要求专门订制的。不过,看着彩绘着俄罗斯教堂的瓷器,以及带有东正教十字架的金丝缎袍,真有种怪怪的感觉。
还有一种感觉可就不只是怪怪的了,在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的俄罗斯国立艾尔米塔日博物馆中,有一个中国厅,陈放着俄罗斯从中国掠夺和从列强收购来的珍贵的文物和艺术品,其中就有从国内古丝绸之路上一些著名石窟中整张掠夺走的壁画。真是造物弄人,参观中国厅时距离我游览古丝绸之路还不到一年时间。当时看到墙壁上几乎空无一物的石窟时心中很是愤恨,谁曾想会这么快就看到被从那些壁窟上掠夺走的真品呢?
想来,万事都有缘由,这些中国的痕迹,不论是已经过去的,还是刚刚发生的,不论是正在进行的,还是将来要做的,任何一件中国的文物或工艺品,都有其辗转颠簸的命运。这中间,有强暴的掠夺,也有文明的订购;有被动的迁徙,也有主动的输出,这些形式不一的轨迹,汇成了不同文明之间文化传播和交流的历史长河。在这遥远的异地,这些不纯粹的符号正生发出纯粹的精神象征,潜移默化地向不同种族的人们展示着独特文明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