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一生中,没有搭过车的人可能很少。搭车一般可分为三种情况:一为省钱,二为省力,三为省时间。在欧美国家,搭车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只要有可能,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拒载。
我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开会时也曾有过一次搭车的经历,但既不是为了省力,也不是为了省时间,更不是为了省钱。那是一次颇为特殊的搭车经历,主要是为辨路。此事已经过去几年了,但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我事先在帕罗·奥多订了一家名叫“克利克塞德”的旅馆。叫它“旅馆”,实际上它在英语里不叫Hotel而叫Inn,是一种小型旅馆。但就是这种小旅馆,当地的价位贵得惊人,一晚竟要100美元!这是因为,帕罗·奥多离遐迩闻名的“硅谷”很近——它也许就是“硅谷”的一部分也未可知——属于富人区和高消费区。当时,我还订了一种叫作Shuttle的汽车每天接送我。停车点就在斯坦福大学内一个椭圆形大停车场的尽头,该处离开会会址——遐迩闻名的“历史角”仅有200米之遥。
第一天送我去的是一位高大、肥胖的白人司机,我们讲好下午他按时在6点钟来接我。那天开完会,我提前10分钟到了停车点等候。6点钟到了,车还没来。我一直等到6点半。一辆又一辆车开过来,有几辆很像Shuttle,但司机没有招呼我的意思,我晓得那不是接我的车辆。看来司机失约了。我决定给旅馆打电话。我走到一个露天公用电话亭,把兜里所有的硬币都掏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塞进投币机的币孔,结果让我大失所望——因为钱数不够而无法拨号!
无奈我只能踱回原处。怎么办?是继续等下去,还是走回去?继续等下去吧,如果车不来,那我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了。走回去吧,太远,又不认识路;如果方向不对,问路无异于问道于盲。真是进退两难。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W君!
W君是一位旅加学者,当时正在读博士。他已加入加拿大籍,住在维多利亚。这次是自己开车从温哥华方向过来陪夫人到加州开会的。W君原籍陕西,而我在西安一所大学任教,故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我们在会议休息期间曾有过数次畅谈,相与甚欢。我匆匆跑回“历史角”,所有与会的学者都离开了,所幸W君夫妇有事尚未离开会场;我走上前向他求助,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带我上了他的车。
W君开着车迅速地驰离了斯坦福校园,在我的指引下来回艰难地寻觅我住的旅馆的方向。由于他路径不熟,转来转去始终找不到“克利克塞德”旅馆所在的那条街及门牌号。我心里暗暗着急。我看到W君两次看表,猜想他可能还有别的事情。他告诉我7点钟他要送太太去参加一个Party,得回去商量一下;我点了点头。于是W君掉转车头,又把车开回了斯坦福校园内的那个大停车场。他对太太讲了我的处境以及寻觅旅馆不果等情况。他的太太急于去赴会,脸上露出了焦急的表情。W君颇有君子之风,不忍心把孤立无援的我一个人撇下,显出很犹豫的样子,并不时与太太商量。我不愿使他们为难,自己拉开车门下了车。W君连声问我行不行,我说没问题,我自己能够想办法对付,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根本没谱。我请他们快走,不要误了约会。我目送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停车场尽头的一个绿荫遮掩的拐角处,心中怅然若失。
以前只是在报刊上和从亲友的口中得知在美国无车寸步难行的苦恼,并无亲身感受。当时身陷“绝境”的我,对这一异国国情总算有了实地体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呆呆地站在停车点,又开始认真地注视停车场上的车辆。但这次与前一次有所不同。刚才我是注意驶来的车辆,老老实实地等车来接,是“守株待兔”。这次是注意即将驶离的车辆,急急忙忙地想找车送我,是“饥不择食”。仁慈的上帝啊,彼时彼刻,我是多么希望能有好人出来帮助我啊!
毋庸讳言,找街、找人本来都是需要有很大的耐心的。而现在回想起来,找车、找人所需要的耐心并不亚于前者。后者除了需有耐心外,还需要准确性——既不能冒失莽撞,惹人讨嫌,又不能畏首畏尾,错失良机。我的眼睛来回紧张地搜寻着自己心中的“猎物”:这一辆?那一辆?后来我暗自瞅准了几辆即将开走的车;真不走运,上前一打问,都是满员。既然没有多余的座位,人家当然不可能让我搭车。看着天色渐晚,我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我真的得露宿校园?难道……我不敢再往下想了。不过,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即使在我已经明显地感到绝望的时刻,我也并未放弃最后一丝一毫的努力。我的眼睛继续四下搜寻着……忽然,我发现在广场附近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驾驶室旁坐着一个人;看样子这辆车不会久停,也是要离开的。我近前一看,是一位容貌清秀、气质高雅的少妇,一望而知属于那种有教养家庭出身的知识妇女。他听了我陈述的困难后,没有丝毫犹豫,马上下车去找自己的丈夫。过了一会儿,夫妻俩一同回来了。他们告诉我,可能“克利克塞德”旅馆离他们住的旅馆不太远,很乐意让我搭他们的车。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问路竟问到了“指路牌”上!我不禁大喜过望,一叠连声“谢谢”地上了车。
他走的当然是正确的方向。在路上,我很快发现W 君上次走的方向正好与之相反。怪不得根本找不到“克利克塞德”旅馆的街号,甚至找不到可资问讯的人!原因很简单:愈走愈远,“南其辕而北其辙”嘛!果真,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了“克利克塞德”旅馆的招牌。汽车进了院子。我下车时连连向这对年轻夫妇道谢:“你们太好了!帮了我的大忙,确实非常感谢!” 他们答道:“很高兴遇到你,祝你好运!”
我说了同样祝福的话,并加了一句:“上帝保佑你们!”夫妇俩会心地笑了。
我们挥手告别。我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车在拐角消失,心里充满了一种幸运、感激和喜悦混杂的感情。美国是基督教、天主教国家,基督教和天主教教义、教规教导人们要有泛爱、博爱,要乐于助人,乐于行善。由此可见,宗教对于引导世人走正道、做好事大有裨益,且有净化心灵的作用。
晚上,我到旅馆服务台询问。服务员告知我:Shuttle司机在9点45分到了停车点接我,但没接到。我苦笑了。我说我告诉司机在6点钟来接我的,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的时间?她耸了耸肩,向我道歉;告诉我因为每天都换司机,所以新司机并不知道接我的准确时间。我问:为什么不对司机交代清楚,而且,为什么不固定司机?这样我们能够彼此熟悉,不至于失之交臂。她回答说这是规矩,我只能Sorry以对。看来,美国人是不大守时的——不仅与极为守时的瑞士人、德国人、日本人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就是与我这个守时的中国人相比,也差了老大一截!
第二天在“历史角”见到W君,他告诉我,当晚他们委托朋友打电话到我的房间,但没有人接;我说我那时正在街上悠闲地散步呢!W君还告诉我,送完太太后,他又拐回停车处去接我,但我早已不在原处了——真的,我除了向他表示感谢外,还能再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