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
王敦(公元265年—324年),字处仲,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其父王基,曾任西晋治书侍御史。王敦是东晋立国的有功之臣,与其从弟王导同心辅助东晋开国君主司马睿成就帝王之业,内征外伐,权重一时。其后,他拥兵自重,威震朝野,锋芒直逼天子。东晋永昌元年(公元322年),他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一度得逞。太宁二年(公元324年),王敦又孤注一掷,再次发难,岂料众叛亲离,终至败亡,应了时人潘滔对其所说的“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的一句谶语。
雄心勃勃 隐忍期待
王敦出身于西晋末年的一个官僚家庭,少时放荡不羁,成人后,眉目疏朗,性情简脱,胸有大志,不言财利,很早就有豪侈刚忍的名声。那时,门阀世族势力扶摇直上,社会财富大多流入他们的府库中。于是,时人奢侈成风,为了夸耀于人,竞相斗富。其中,大族王恺、石崇相互斗富竞奢,颇为惊人。王恺用糖水洗锅,石崇就以白蜡代薪柴烧饭;王恺作紫丝步障40里,石崇就作锦步障50里。一次,王敦与堂弟王导同在王恺家中饮酒,有一位年轻歌女在旁吹笛助兴,只因紧张中走失音韵,就被王恺一剑刺死。当时王导吓得脸都变色了,而王敦仍独自斟饮,神色自若。还有一次,王恺宴宾,席间,王恺立下一条规矩:凡美人劝酒,客不能饮尽,便斩劝酒美人。王导本不善饮,但恐美人被杀,遂勉强喝完。王敦则与其心怀仁慈的堂弟王导不同,连酒杯都迟迟不肯端起,把劝酒的美人惊恐得花容失色。事后,王导仍心有余悸,对堂兄王敦这种把杀人行乐作为下酒佐料的残忍表现惶恐不已:“处仲性情残忍刚烈,日后若身居要职,是没有好结果的。”王敦的这种残忍天性,日后果然酿成大祸,不出王导所料。
王敦的性格似一多棱体:残忍、忠耿、果断刚毅、过人的胆识谋略等组成了王敦复杂矛盾的性格。王敦也有过人的意志力。他曾一度沉溺于色,荒淫纵乐,身体也由此垮了下来。左右亲信劝他不要沉溺于此,王敦说:“这很容易。”当即令人打开后阁,把数十宠妾全部赶走,时人纷纷称奇。
王敦也曾有过忠义的名声。晋惠帝在位时,皇后贾南风阴谋篡权,将太子迁徙囚禁于许昌,并下诏东宫官属不得为太子送行。时为太子舍人的王敦与洗马江统、潘滔等违禁在太子经过的路旁遥拜太子,眼泪涟涟。这种忠义之举一时被人们传为美谈。王敦因此名噪一时。
王敦的多面性格中还包含着过人的胆略。西晋末年,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终于演变成一场历时16年之久的大厮杀,史称“八王之乱”(公元290—305年)。其间,永宁元年(公元301年)越王司马伦篡位称帝。次年,齐王司马礒、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睿等联合起义,兵攻赵王伦。其时,王敦的叔父王彦为兖州刺史,成为两派争相拉拢的对象。王彦在接到齐王司马礒的邀战檄文时,惮于赵王伦的强兵,不敢回复齐王礒。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头,王敦以其政治胆识、军事谋略预见到赵王伦必败,力劝王彦起兵响应诸王。事态的发展果不出王敦所料,司马伦大败。永兴二年(公元305年),战乱结束,大权旁落于东海王司马越手中,王彦因此立了大功,王敦也被封为青州刺史。
永嘉初年(公元307年),王敦为中书监。其时天下大乱,西晋王朝已摇摇欲坠。王敦自认此时势单力薄,羽翼未丰,不敢轻举妄动,于是隔岸观火,坐待良机。他把其妻襄城公主陪嫁带来的一百多奴婢悉数分配给军中将士,将自己府中的金银财宝也全部散发给众人,然后孤身一人两袖清风返回洛阳。当时晋惠帝在位,而大权操在司马越手中。不久,司马越就任命王敦为扬州刺史。谋臣潘滔曾力劝司马越说:“如今把处仲派至都城外,只会使他大肆发展势力,将来定会招致灾祸。”但当时司马越听不进去。待日后要封王敦为尚书,想赚其回洛阳以便控制时,却被王敦辞却了。
这一时期,王敦正如潘滔所言“蜂目已露,豺声未振”。他隐忍期待大展宏图、屡建功勋的机会,不久便终于到来了。
妙计安邦 威领六军
东晋王朝的开国之君司马睿(公元275年—322年),是司马懿的曾孙、琅邪王司马觐的儿子。“八王之乱”时,他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治所在今南京)。司马睿乃皇室大宗远支,父辈也无建树。司马睿既到江东,无声望,名声平平,缘何能取得南北世家大族的支持并登上皇帝的宝座?其主要原因便是琅邪大族王导、王敦的鼎力相助。司马睿初到建康(即南京)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门可罗雀,吴中人士皆不来拜附。这对想成就帝王之业的司马睿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就连时为司马睿智囊的王导面对此尴尬局面也一筹莫展。正在无所适从之际,王敦来访,王导力请堂兄出谋划策以解燃眉之急。机敏过人的王敦闻言,当即献出了一个妙计。
这年旧历三月三,吴东百姓倾城而出,到江边嬉戏洗濯,借以消灾祛病。这一天,在王敦的精心安排下,司马睿端坐于华丽的车舆中,一行人仪仗威威,王导、王敦一脸恭敬地跟随其后。车队一路浩浩荡荡地走过,路人纷纷叹为观止。其时江南名士纪瞻、顾荣看见名望一时的王导、王敦都如此恭敬地跟随,心想车中所坐之人该是如何了得,于是相继拜于路旁。顾荣、纪瞻这样的江南名流一归附,其他名士皆来拜附。一时琅邪王府前车水马龙,名士荟萃,甚为壮观。司马睿的名声逐渐扩展开来,一些江南大族也都生了归附之心。
其时,王导与王敦同心辅佐司马睿。王导居中掌枢机,王敦居外总征讨。王敦四处经略,威风凛凛,为司马睿坐镇建康、立稳江东解除了军事上的后顾之忧。永嘉五年(公元311年),扬州刺史刘陶逝世,司马睿用王敦任扬州刺史。不久,加授都督征讨诸军事。“士为知己者死”,此时的王敦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为司马睿效忠。同年,江州刺史华轶自恃朝廷命官,违抗司马睿的命令。为防微杜渐,王敦与历阳内史甘卓等联兵击败华轶,华轶及其五子全部被斩。这一年军事行动起到了惩一儆百的作用,防止了其余地区的效尤,使司马睿的威望日隆。也在这多事的一年,蜀州杜?领导巴蜀流民在湘州起义,荆州刺史周觊不战而退。王敦派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访等前往讨伐,自己率兵同时进驻豫章为诸军之援。王敦“经略指麾,千里之外肃然”,指挥若定。陶侃大败杜?,王敦班师凯旋而归。作为此战的统帅,王敦被封为镇东大将军,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兼江州刺史。自此,王敦掌握了江东的军事大权,实为东晋王朝的最高军事统帅。王敦开始自选官吏,专权之迹渐彰,犯上之心始起。
觊觎王位 叛乱身亡
建兴五年(公元317年),愍帝死亡的凶讯传至建康,众望所归的司马睿登上帝位,是为晋元帝(改年号为建武),东晋王朝遂告建立。司马睿从东渡到登极,全然倚仗于王氏兄弟的支持。王导居机枢重地,运筹帷幄,纵横捭阖,联合南北士族,大权在握,政令由他而出。王敦则总掌兵权,专任征讨,后来又坐镇荆州,由上流扼守建康。王氏兄弟权倾内外,司马睿不过是虚有其名而已。故而当时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这种帝王权势与士族权势相安、维持平衡的局面,在中国封建史上是少有的。而元帝司马睿一生虽恭谨节俭有余,而英明果断不足,终让王敦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给其篡权谋反提供了契机。
初时,王敦借口司马睿年长,欲另立新主,但遭到王导等人的反对,加上自己羽翼未丰,只好悻悻作罢。一旦他名声鹊起,赫赫军功既立,加上控制了上游军事大权,王敦的政治野心便日益膨胀起来。
当时,偏隅江南的东晋最重要的门户为荆、扬两州。扬州是中枢所在,财赋之区,称为“内户”。荆州则甲兵所聚,又处富庶之地,有相当的财力,凭借甲兵和财富,可以屏障扬州,号称“外阃”。掌握荆、扬两州,就控制了东晋的大局。于是,一场明争暗斗在司马氏与王氏之间展开。
精于算计的王敦不能不意识到荆、扬这一军事天险的重要性,便抢先一步把荆州军权控制在自己手中。东晋初年有将相之才且立有功勋的陶侃、周访等人,在王敦的排挤下均郁郁不得志。王敦先是找借口解除了荆州刺史陶侃的职务,将他左转广州刺史,安排从弟王訥为荆州刺史。王訥到任后为消除后患,竟大肆屠杀陶侃的旧部,导致群情激愤。晋元帝乘机征王訥入京为散骑常侍,发布与王敦有矛盾的周访为荆州刺史。王敦针锋相对,转周访为梁州刺史、安南将军。此后,王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坐镇武昌,亲自兼任荆州刺史。
面对王敦的所为,为改变“王与马,共天下”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不甘为人所制的晋元帝遂起用南方大族戴渊、周觊与北方二流大族刘隗、刁协,牵制拥兵坐镇武昌的王敦,扼制其势力进一步扩张。他任命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驻扎合肥;任命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镇淮阴。以北伐石勒为名,一面防御王敦,一面牵制祖逖。刘隗、刁协、戴渊等人虽然忠于帝王,却缺乏政治头脑和军事才干,令晋元帝大失所望。太兴三年(公元320年),周访死,元帝任命甘卓为梁州刺史。甘卓虽敏于治事,却疏于治军,遇事往往优柔寡断,使王敦少了后顾之忧。为牵制王敦,司马睿又任命谯王司马丞为湘州刺史。司马丞才干平平,好说大话而无实学。时为长沙主簿的邓骞得知司马丞任命的消息时感叹说:“湘州的灾祸,大概就在这上面。”
东晋初年,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纷扰不息,要求北伐收复失地的呼声微弱。出身大族的祖逖(公元266—321年)年轻时就慨然发誓,“闻鸡起舞”,立志北伐,收复家园。建兴元年,在司马睿的赞助下,祖逖率领自己南渡时带来的部曲百余家渡江,击楫而发誓说:“祖逖不能扫清中原、光复家乡的话,就让我丧身大江之中!”渡江之后,祖逖与部下同甘共苦,军纪严明,几经奋战,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使石勒“不敢窥兵河南”。正当祖逖准备乘胜进军的时候,东晋朝廷却派大将戴渊前来加以节制。王敦也一直视祖逖为劲敌,曾派人拉拢祖逖与其一起出兵反击东晋,遭到祖逖的拒绝。祖逖眼看宿愿难成,又憎恨大族的权利争夺,遂忧愤成疾,于太兴四年(公元321年)病故。
祖逖一死,王敦认为天下已无敌手,遂于永昌元年(公元322年)正月,举兵于武昌,以讨刘隗为名发动叛乱。此前,刘隗、刁协排抑豪强,协助元帝强化皇权,自然会引起豪强的怨望。他们“以奴为兵,取将吏客使转运”的政策更是触动了豪族的利益,引起豪族的普遍反对。因而王敦在给元帝司马睿的上疏中历数刘隗、刁协的罪状,在刑名和征发“免奴客”上大做文章,借以笼络南北士族。吴兴大族沈充闻风而动,起兵响应。二月,元帝急令刘隗和戴渊入卫建康。王导率子侄20余人请罪:“乱臣贼子,历代都有。想不到今天出在臣族之中。”元帝非但不怪罪,反而更为劝慰、笼络。王敦率叛军顺流而下,一路披靡,势如破竹,兵到石头城,周札开门投降。王敦轻而易举地攻下石头城。占据石头城后,他杀掉周觊、戴渊,听任士卒烧杀掳掠,朝廷官员一逃而空,只有侍中二人在皇帝身旁侍奉。面对残局,元帝脱下铠甲,感慨万千:“想要得到我这个位置,就应该早说,我自会回到琅邪,何至于把人民害到如此的地步呢?”刁协、刘隗兵败后晋见司马睿。司马睿握住二人的手痛哭流涕,劝他们快快逃亡。刁协说:“我当守候在这里等死,不敢有二心。”司马睿说:“情况紧急,怎么能不走!”后刁协被杀,刘隗投奔石勒,官至太子太傅。
王敦控制大局后,元帝被迫拜他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江州牧,将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他。王敦佯装辞而不就。这年底,元帝司马睿忧愤而死,其子司马绍即帝位,是为明帝。
明帝,史称礼贤下士,有文武才干。王敦因太子司马绍有勇有谋,为朝野所重,想诬以“不孝”的罪名而废之,百官皆不从,废黜太子的阴谋便未得逞。王敦见一计不成,便铤而走险逼迫明帝给自己加黄钺、佩剑等特殊仪仗,给予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等特权,后又移镇姑孰,屯兵于湖,就近控制朝廷。至此,王敦大权在握,便翦除异己,树置亲信,大肆杀戮。
不久,在其亲信钱凤、沈充的煽动下,王敦急欲发难,推翻朝廷,自立为王。这一年,王敦病重。王敦无子,收兄王含之子应为养子,并拜侄子王应为武卫将军作为自己的副手。叛乱前夕,钱凤对王敦说:“太将军万一不行,是不是当以王应继承大事?”王敦沮丧地说:“非常之事岂一般人所能应付得了。王应年少,怎么能承担大事。我死之后,解散兵将,归身朝廷,保全门户,这是上计;退还武昌,收兵自守,奏事朝廷,进献不断,这是中计;趁我未死,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大兵东下,直捣建康,这是下计。”钱凤对死党说:“公之下计,乃上策也。”于是与沈充商定在王敦死后作难。
也许王敦活该命绝,此间发生的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更加速了其灭亡的进程。王敦有一侄子王允之,王敦爱其聪颖,常留在身旁。一天深夜,王敦跟智囊钱凤在灯下磋商叛变事宜,王允之一一听到。王敦觉察隔墙有耳,警觉起来。王允之大惊,叔叔的心狠手辣使他感到大祸临头,于是假装不胜酒力呕吐,吐得一塌糊涂,竟蒙骗过其叔父。不久,王允之把王敦、钱凤的阴谋告诉其父王舒。王舒奏报皇帝司马绍,暗中戒备。王敦至死也许都没想到,自己10岁的侄儿都“背叛”了他。可以说此时的王敦已是众叛亲离,如果说第一次叛乱王敦是在南北士族的支持下得逞的,那么这一次,王敦的形势已是岌岌可危。王敦梦想打破王权与大族共衡的局面,代晋自立,这已经触犯了大族的利益,因而附议者极少,就连其从弟王导也宣布与其脱离干系。但孤掌难鸣的王敦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加重求胜的砝码,王敦推荐自己的左司马温峤入朝,侦察朝中动静。岂知温峤早已不满王敦的大逆不道、狼子野心,他当着朝廷众官的面,把王敦的阴谋全部揭发出来。
太宁三年(公元324年),明帝下诏,讨伐王敦,以王导为大都督,作好周密的军事部署。王敦以诛杀奸臣温峤为名,以其兄王含为元帅,于同年七月与钱凤、周抚、邓岳等率水陆军5万人向建康进发。因顾忌将帅畏惧王敦的心理,王导带头到处散布王敦已死的谣言,并假戏真做,为王敦发丧,朝廷军中士气大振。
双方摆开战场,王含初战即败。王敦听此消息,大骂:“我兄真是无用的老太婆。”他又对守护的参军吕宝说:“我当拼死前往指挥。”当即挣扎着起床,但因病重力竭,身体虚弱,又只得倒下。钱凤的部队此时在建康也遭明帝亲率六军的攻击,屡战屡败。王敦见大势已去,遂给羊鉴及养子王应交待后事:“我死后,应马上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再处理葬事。”话一落音就一命呜呼了。时年59岁。“树倒猢狲散”,不久,王敦的余党更是一触即溃,被歼灭殆尽。而王敦寄于厚望的侄子王应在其死后虽秘不发丧,但也一筹莫展。他用席裹王敦尸,在外面涂蜡,埋于地下,然后就终日与狐朋狗友纵酒淫乐。王敦更没有料到的是,其一生征战,死后更不得安宁。平乱后,王敦被掘墓暴尸,斩首示众,终于落得一个乱臣贼子的应有下场。
王敦集功臣与乱臣于一身,前期与从弟王导齐心合力辅助元帝司马睿,屡建战功,不失为东晋开国有功之臣。他本应载入史册,名垂千古,但随之而来的重权在握却把王敦推向犯上作乱的境地。他获取相位后,心存不满,欲海难填,再次举兵发难,已成强弩之末,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王敦之败,抑或天意乎?非也!为天下人所不为,必遭天下人所不齿。
(骆剑红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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