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疏乞斩秦桧,刚直忠义名昭史册的南宋名臣
胡铨
在南宋高宗时期,胡铨是“中兴四大名臣”(李纲、李光、赵鼎、胡铨)。他以“刚直忠义名昭史册”,在秦桧当政时期,是唯一上奏高宗赵构、强烈主张“杀秦桧以谢天下”之人!其反对“议和”、坚决抗金的“脖子”,终生丝毫未“软”,确是一铁骨铮铮的硬汉。他去世后多年,仍有金国使者来到临安,满怀敬意地打听胡铨的情况!
胡铨(1102~1180年),字邦衡,号澹□,庐陵(今江西吉安)人。
南宋建立伊始,急需人才。建炎二年(1128年),年方25岁的胡铨怀着一腔报国热情参加扬州的科举应试。在试文中直言赵构用人失误,对皇帝作了尖锐无情的批判。当时赵构急于招募人才,对胡铨的犯颜直谏不仅不生气,反而大加赞赏,想点胡铨为状元,只因有的考官以为胡铨的言词过于直率,而把他排在第五名。胡铨被授予抚州军事判官。因父去世,胡铨回家守孝,没有赴任。
建炎三年(1129年),金兵大举进攻,东逼扬州。赵构率领百官再次南下渡江,四处躲闪。隆裕太后也逃到了江西赣州,金人一路追杀而至。正在家中守孝的胡铨闻讯后,毅然挺身而出,立即招募乡勇协助官军抵御金兵,保卫家乡。由于胡铨抗敌有功,他被起用为承直郎兼吉州军事判官。
绍兴八年(1138年),正当抗金前线捷报频传,凯歌高奏,士气民心大振的时刻,宰相秦桧决策主和,派王伦出使金国乞求和议,屈辱称臣;而金使也以“诏谕江南”为名,傲慢不可一世。引起朝野舆论一片哗然。为何要“议和”?为何要甘心受辱?岳飞直言劝谏高宗:“金人不可信,和议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宋史·岳飞传》话锋直指权相秦桧。老将韩世忠连续四次上奏高宗,反对议和,并要求领兵抗金。朝臣们对议和也意见纷纷。
高宗与秦桧秘密详细谋划了宋金谈判事宜,不准群臣干涉。见此情景,同为宰相的赵鼎知道自己的抗金主张已无望了,便坚请辞职。“鼎既去,桧独专国,决意议和。中朝贤士,以议论不合,相继离去。” 一时之间,形成了秦桧独揽相权,把持朝政的局面。
胡铨当时为枢密院编修官,见此情景,忧心重重。他奋笔疾书,写下著名的《戌午上高宗封事》,史称“斩桧书”。胡铨直截了当地指出秦桧卖国求荣、朋比为奸、欺君误国的险恶用心,劝诫皇帝“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声明自己“义不与桧等共戴天”,要求高宗斩奸佞秦桧、王伦、孙近的头。如若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耳,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
胡铨这篇被称为“斩桧书”的《戊午上高宗封事》是投向卖国弄权者最锋利的匕首。奏疏一经传出,立即产生强烈反响,轰动全国。宜兴进士吴师古迅速将此书刻版付印散发,官吏百姓争相传诵。金人听说此事后,派间谍潜入宋境,以重金买回,读后,君臣大惊失色,连声惊呼“南朝有人”、“中国不可轻”。
而宋高宗和秦桧等苟安的投降派,却如当头挨了一棒,恼羞成怒,以“狂妄上书,语出凶悖,仍多散副本,意在鼓动、劫持朝廷”的罪名,革去胡铨的官职,并送往昭州(今广西省平乐县)编管(即软禁)。诏令刚出,引起朝中许多正直之士的反对,秦桧迫于公论,不得不对胡铨从轻处置:将他贬至广州监管盐仓。
但此时的胡铨,依旧牵挂着朝廷,牵挂着北方丧失的大好河山。他现在真是有心而无力了。只盼其他抗金主战派能继续坚持住,力抗议和。然而,绍兴十二年(1142年),岳飞被害的噩讯如一个晴天霹雳向胡铨狠狠袭来!他万万没有料倒,精忠报国的岳飞居然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杀害了。胡铨悲痛难抑,写了一首《吊岳飞诗》:
匹马吴江谁著鞭,惟公攘臂独争先。张皇貔貅三千士,搘拄乾坤十六年。
堪悯临淄功未就,不知钟室事何缘。石头城下听舆论,百姓颦眉亦可怜!
一个名叫罗汝辑的小官员,本正为巴结秦桧却缺少门路而犯愁,见诗大喜,立刻不失时机地上书秦桧,弹劾胡铨“饰非横议”。秦桧以此为由,再将胡铨贬至新州(今广东新会县)。胡铨的挚友张元干,曾任抗金宰相李纲的幕僚,因李纲屈贬秦桧当权而南归寓居三山(福建三山)。此刻,他不顾个人安危,特前来为胡铨饯行相送。旧友相见,心情激荡。共同的志向,一样惨淡的境遇。然而,外境越是恶劣,他们的心就靠的越近,救国的心愿也更加强烈坚定。张元干愤笔成书,作《贺新郎》一首: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免。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两人洒泪作别。 后来秦桧得知,立刻将张元干削籍下狱。
绍兴十八年(1148年)11月,贬居新州多年的胡铨,与朋友诗酒唱和,其间,他得知李光因斥责秦桧,与赵鼎一同被贬至海南。愤怒之下,作了一首《好事近》,这是胡铨最著名的一首词:
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薜萝风月。
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这样一首《好事近》能带来的当然不会是好事。新州郡守张棣也是攀附秦桧之人,见词中有“豺狼当辙”一句,立刻上报给秦桧。秦桧大怒,以“谤讪怨望”之罪,再次将胡铨贬至海南吉阳军(今海南省崖县崖城镇),叫胡铨与李光,赵鼎为伴。这年,胡铨四十七岁。
吉阳军在当时是交通闭塞,荒凉冷凄之地,被称为“天涯海角”,更是谪臣的“蛮荒之地”。在胡铨之前,这里流放过唐朝的李德裕,北宋的苏轼,还有与他同时代的李纲,赵鼎,李光。现在,正值壮年的力图作为的胡铨,也来到这了。这里,便是被视为最偏远最蛮荒最萧败的“南溟”。从此,胡铨便在此隔世孤活了近二十年。
不久,赵鼎绝食而死的噩耗传来了。赵鼎,这位一生力主抗金的志士,在贬至吉阳军后,自书墓石:“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他的死,又给了胡铨一个沉重的打击!然而,胡铨依然没有倒下。“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咏吟屈原的《离骚》,感受着三闾大夫的伟大精神力量。正是这对人生美好的期望与对高贵人格的追求,使他在被拘禁,流放的悲惨生涯中始终保持着达观的精神态度。他开始专心著述,决心要在这荒芜的南溟作些成绩。他疏解《易》,《春秋》等达百余卷;为了传播文化知识,还在当地大力兴办教育,培养人才。这一时期也是他文学创作的高峰阶段。他的诗文广播传诵,声名远扬。
从古将军自有真。引杯看剑坐生春。扰扰介鳞何足扫。谈笑。纶巾羽扇典刑新。
试问天山何日定,伫听。雅歌长啸静烟尘。解道汾阳是人杰。见说。如今也有谪仙人。——《转调定风波》
宜霜开尽秋光老。感节物、愁多少。尘世难逢开口笑。满林风雨,一江烟水,飒爽惊吹帽。
玉堂金马何须道。且斗取、尊前玉山倒。燕寝香清官事了。紫萸黄菊,皁罗红袂,花与人俱好。——《青玉案》
梦绕松江属玉飞。秋风荻美更鲈肥。不因入海求诗句,万里投荒亦岂宜。
青箬笠,绿荷衣。斜风细雨也须归。崖州险似风波海,海里风波有定时。——《鹧鸪天》
既有贬放天涯的重重叹息,也饱含振兴南荒的长长啸吟;既悲发了斩恶未全的沉沉憾恨,亦豪抒了归赴朝堂的殷殷期望。
隆兴元年(1163年),宋孝宗即位。当他得知已六旬的胡铨仍顽强若锐剑一般屹立在南溟时,不禁深为感动,下诏接胡铨回京,胡铨这才结束了23年的岭海流谪生活,又被起用,先后拜兵部侍郎,工部侍郎,资政殿学士。孝宗皇帝对他优宠有加。隆兴元年五月三日晚,孝宗皇帝将胡铨独自留在皇宫里,一边令潘妃唱自己制作的《贺新郎》,一边亲为胡铨倒酒,称赞他说“卿真忠臣,汉之及黯、唐之魏征,也不过如此”。谈到高宗,孝宗不免要为长辈“避讳”,一再说“太上(高宗赵构)”当年是如何如何赞赏他,还说:“卿流落海岛二十余年,不为屈原之葬鱼腹者,皆天地祖宗之灵,留卿以辅朕也。”胡铨流涕不语,孝宗皇帝亦黯然。
但是,孝宗对胡铨的建议多为口头称是,实际上并不采纳。特别是隆兴元年(1163年),宋金交战,符离(今安徽宿州市)一役,宋军大溃,孝宗更加手足无挫,只想早点“议和”,结束战乱。
符离一役后,金人率兵八十万,乘胜追击,南宋将领多数不敌,宋将刘宝弃楚州,王彦弃昭关,濠、滁皆落入金人之手,惟有高邮守臣陈敏拒敌射阳湖,但是大将李宝为了自保,拥兵不救。胡铨当时任兵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得到消息,鼓励皇帝不要因小败而气馁。他一面弹劾拥兵不救的李宝,一面亲自带兵,奔赴抗金前线。当时正值严冬腊月,大雪纷飞,时值严冬腊月,河水冻结,满头白发的胡铨身先士卒,手持铁锤下河击冰。将士们深受鼓舞,奋勇作战,而害怕皇帝追究“失职”的大将李宝,也屁颠颠地带兵赶来。大家一鼓作气,终于击退了金兵的入侵。
然而,经历北伐失败,宋孝宗已经对收复大宋河山失去了信心。一日,孝宗询问侍从和台谏等诸人,主和者占一半,模棱两可者占一半,只有70余岁的胡铨一人,依然站出来,强硬地主张抗金,决不言和。孝宗单独和他谈话,胡铨再次直言不讳地反对“议和”,并一再表示,如果“议和”,自己宁可弃官,再遭流放也决不后悔!最终宋金和谈,胡铨果然告老还乡,回到江西老家著书。可见,胡铨绝对属于那种“拼命硬干的人”,脖子之硬,绝非浪得虚名!
南宋淳熙七年(1180年)暮秋。江西庐陵。时年七十八岁的胡铨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胡铨的一生,始终坚持抗金,反对议和,爱国之情长存。正如他在《乾道三年九月宴罢》一诗中所写:“久将忠义私心许,要使奸雄怯胆寒。”胡铨的这种浩然正气,爱国情操在广大人民心中永不磨灭。为了纪念胡铨,庐陵当地人修建胡忠简公祠,把他与欧阳修、杨邦义、周必大同誉为“庐陵四忠”。庐陵四忠的爱国情怀和道德情操深深的影响了后来同为庐陵老乡的文天祥,成为文天祥的榜样。
胡铨的政治主张强硬无比,然而生活之中,他却并不是执拗不化之人,也会调侃取乐。当年被贬海南时,伴随胡铨的,还有赵鼎和李光两位名臣。秦桧仍不解恨,在杭州的阁壁上写下三人姓名,令贬地随时汇报三人详情,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赵鼎为避免连累儿女,绝食而亡。胡铨毅然住进赵鼎曾经呆过的住宅,并改名为“盛德堂”,以纪念好友。不过,胡铨虽然也满腔悲愤,却并不绝望,还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作了几首小词来自娱自乐。如这首《如梦令》:
谁念新州人老。几度斜阳芳草。
眼雨欲晴时,梅雨故来相恼。
休恼,休恼。今岁荔枝能好。
从“休恼,休恼”的词调里,欢喜“今岁荔枝能好”,看得出,胡铨豁达自适,摆脱了恶劣环境带来的苦闷心情。
10余年过去,胡铨终于熬到了秦桧去世、平反翻身的那一天,和李光一道奉诏还朝。离开海南时,胡铨特地祭奠赵鼎,痛哭流涕,写下脍炙人口的《哭赵鼎》,说“阁下大书三姓在,海南唯见两翁还”。然而李光也死在江州归途之上,只有胡铨一人回到了京城杭州。
胡铨颠沛流离,半生岭海,九死一生,却能长寿而终,这与他的这种豁达自适心态是有一定关系的。
附胡铨《戊午上高宗封事》
臣谨按: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诈诞,斯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刘豫臣事丑虏,南面称王,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拔之业,一旦豺狼改虑,捽而缚之,父子为虏。商鉴不远,而伦又欲陛下效之。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执宰,尽为陪臣,天下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服。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无识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今丑虏则犬豕也,堂堂大国,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耶?
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矣!
向者陛下间关海道,危如累卵,当时尚不忍北面臣虏,况今国势稍张,诸将尽锐,士卒思奋。只如顷者丑虏陆梁,伪豫入寇,固尝败之于襄阳,败之于淮上,败之于涡口,败之于淮阴,较之往时蹈海之危,固已万万!倘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今无故而反臣之,欲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虚名,惜夫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谈,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
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腹心大臣而亦为之。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导陛下如石晋。近者礼部侍郎曾开等引古谊以折之,桧乃厉声责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则桧之遂非狠愎,已自可见。而乃建白,令台谏侍臣佥议可否,是明畏天下议己,而令台谏侍臣共分谤耳。有识之士,皆以为朝廷无人,吁,可惜哉!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变左衽之区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冠之俗而为左衽之乡。则桧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矣。孙近附会桧议,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不敢可否事。桧曰:“虏可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谏侍从议矣。”呜呼!参赞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虏骑长驱,尚能折冲御侮耶?臣窃谓秦桧、孙近亦可斩也!
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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