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报道 每年,哈佛大学从全球三万名以上极具竞争力的申请者中,挑选约 2000 名组成新一届本科大一新生,其中约 11% 来自除美国外的 80 多个国家。此前,哈佛大学会在世界各地委托校友,对优异的申请者进行一对一或者多对一的面试。汤玫捷是众多的中国面试官之一。面试中国学生时,汤玫捷喜欢“突击式”提问。“我不希望给太多时间让面试者做程式化的准备,这样就可以看到一个完全真实的人。”在她看来,哈佛大学是一个多元化的校园,她喜欢个性十足的学生。“在面试中展现真实的自我,会得到面试官的认可。往往学生们极力推销的并不是我看中的,而他们忽略的细节却最能打动我。”
最近,汤玫捷正在读脂评本的《红楼梦》,“不管在哪里,我每天都看一会儿书。”这是她的习惯。
一般来说,汤玫捷会和朋友们约定读同一本书,看同一部话剧,甚至熬夜打同一个游戏。“这样大家一起吐槽,比较有趣。”她的朋友大多是美国名校毕业生,事业有成。其中,有忙到早晨还不忘上线给 “部落战争”送装备的投行人,也有打“飞的”来集体观看《喜剧的忧伤》的艺术青年;其中一些和她一样,也是美国名校的“校友面试官”。
美国大学的校友面试官体制采取义务兼职的方式。汤玫捷特别热爱这个工作。对于她来说:“做面试官,就相当于把以往的镜头,又回放了一遍。”而这一遍一遍的重复,“非常快乐”。
2005 年,来自上海的汤玫捷是中国大陆唯一被哈佛大学提前录取的高中生。而改变命运的关键一役就是“面试”。“那天大雨,面试官选择了她丈夫的办公室和我见面。”她说。面试的时候,汤玫捷非常紧张。“当时我的手表丢在了轻轨上。进屋的时候,全身都淋湿了。”
一直到现在,汤玫捷都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她是一个特别亲切的女子,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面试官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她放松。“一开始就说我英语挺好的,先夸了夸我。”然后,两人开始了交谈。汤玫捷成绩优异,并去美国高中做了一年交流生。不仅如此,她还积极参加了很多课外活动,做小记者、建网站等等。“面试官一开始就针对这些提了很多有趣的问题。”
汤玫捷承认这位前辈对自己的影响很大。“因为现在我的面试风格,就和她很相似。她当年提的问题,我现在也在问别人。她让带简历,我现在也会提醒让孩子们只准备这份资料。”
最关键的是,“她觉得小朋友们,一定要放松才能表现出真实水平”。 现在汤玫捷面试的时候,也会专门留出时间让同学们“调整”。
每年,哈佛大学从全球三万名以上极具竞争力的申请者中,挑选约 2000 名组成新一届本科大一新生。以 2011-2012 申请季为例,这些幸运的年轻人中,约 11% 来自除美国外的 80 多个国家。
被选中的幸运儿们,最终会住进那所建于 1636 年的古老校舍,它拥有 3500 门学科课程、馆藏 1500 万册的世界最大校园图书馆。而在这座被称为“世界智库”的大学城里,曾经诞生过 47 名诺贝尔奖得主教授、8 位美国总统和诸多改变了世界的政经领袖。
“百里挑一”,那么谁将成为胜出者?事实上,哈佛大学的录取有着神秘而独到的评判标准,他们称之为“全方面考察(Holistic Review)”和“手工挑选(Hand Pick)”。“听起来有点像挑最好的葡萄用来酿美酒的过程——不可言传,只可意会。”汤玫捷笑着解释说。
“挑选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一种责任”事实上,哈佛大学的面试流程十分严格。“首先网申,然后学校会根据材料来决定是否面试。”她说,“能走到这一步的学生,通常都很优秀。几乎所有人的考分,都是超高的。”所以,在这个阶段,倘若只重点阐述自己的成绩,“意义不大”。
在审阅了标准化的学生申请之后,学校会对其综合表现进行判断,从个体的角度探究申请者与学校的匹配程度,然后将他们一一选出,进行更深入的接触和了解,然后再次回到整体,做出最后的决定。
这个过程像一门精细的工艺一样,不存在可以破解的公式,“是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人的过程。”校友面试官并不是考官,汤玫捷对自己的角色定位是“去认识一个学生,看见他们的优秀,与他们分享自己在哈佛的体会,而不是去考核他们”。
“校友面试”一般发生在申请环节的中后期。哈佛大学会在世界各地委托校友,对已经突显出的优异者,进行一对一或者多对一的面试。这份工作没有报酬,甚至需要面试官们自己支付和学生见面的费用,因为用现任哈佛的招生办主任费兹西蒙斯先生的话来说,“挑选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一种责任”。但是汤玫捷和她的面试官朋友们都乐在其中,并用绝不逊于任何一份主业的责任感,向招生办汇报面试的观察结果。
每次面试,“我看见这些孩子,就犹如看见了自己。” 汤玫捷说,“当年的忐忑不安和踌躇满志全都一一涌现出来。”
汤玫捷去哈佛大学报到的时候,本科留学(微博)在中国还不普遍。她说:“其实如果没有助学金,负担一个孩子去美国读本科,压力很大。每年的学费是四万美元左右。”学经济的汤玫捷发现,2006 年股市高峰以及 2008 楼市高峰之后,“当中国大多数家庭能够腾出一笔学费后,中产阶层就加入到留学大潮中来了。”
汤玫捷读书的时候,中美汇率是 8.3。“现在已是 6.2。而金融危机后美国经济萧条,也增加了以留学作为支柱产业的政策。”
事实上,“现在 1990 年代的孩子,已经和‘80后’完全不一样了。”观察一代代的变化,也是面试的乐趣之一。
汤玫捷记得自己面试第一个孩子,也是在一个下雨天。“我选择了上海商城的西餐馆。但是,她迟到了。我一直等得饿了,就点了晚餐。”
孩子一直没来,汤玫捷几乎要着急了。这时,她收到一条致歉短信,解释说,她下课之后才出发,又是轨道交通,所以迟到了。汤玫捷转念一想,“这从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她的良好品质。因为我见过太多学生,一说要准备去美国就连课都不上了。”
等见了面。汤玫捷发现这孩子的心理素质奇好。“首先,她说饿了怕表现不好,然后开始点菜。从前菜到汤,一道都没落下,真有点反客为主的味道。”吃完后,孩子主动问她:“你的哈佛生活怎么样?”此时,汤玫捷感觉:“她英语居然比我还好?”
两人交谈下来,汤玫捷了解到其实“这个女孩子很不容易”。她从 4 岁开始学跳舞,一直跳到高三。“每一年都有小伙伴因为小升初、初升高放弃了舞蹈,但是她没有。而且她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最拔尖的。”作为一个面试官,汤玫捷看到这个孩子身上的“可贵精神”。
“这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 汤玫捷说。后来,这个学生被哈佛大学录取,成为了她所在高中历史上唯一一个进入哈佛本科的学生。到了哈佛以后,她还同时参加多个舞蹈团并开始编舞。
“当然,也有不好的案例。” 汤玫捷笑,“一些90年代的孩子,从小被蜜泡大。”一个面试官朋友,就告诉了她这样一个故事。“一次,她提前三天约一个女生上午十点钟到西单面试。结果,这个女孩子发邮件表示——西单对我来说太远了。过了一会,又紧跟了一封邮件:好吧,我过来。但是我会迟到。”
“这事让大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汤玫捷和朋友们觉得:“当年哪一家大学要面试我们,我们会恨不得立即就把铺盖卷、成绩单都带上就出发。而且会心存感激。”
“一些 90 年代的孩子,考分很高,但情商颇低。” 汤玫捷直言,“其实他们都是孩子,无论如何表现总会有些紧张。如果一握手都是汗,这时候,我会谈些别的让他们平静下来。但奇怪的是很多孩子会立即反弹,觉得你在浪费他的时间,他要直奔主题就聊成绩如何好,接着,就把准备好的英语,一段段背诵下去。”
“成绩好是最低的底线。” 汤玫捷说。事实上,美国大学没有国内“高考(微博)分数线”一说,一般叫做“录取均分”且甚少对外公布。虽然,美国每个大学的招生情况不同,但“推荐信、成绩、课外活动、申请作文等四项都颇为重要。”美国常春藤联盟学校一般都实行面试,而排名位居二三线的一些大学,还有很多不实行面试。“或者,先招收了再面试的也有。”
汤玫捷面试时经常遇到上外附中、上海中学这些上海出国留学大校的学生。“因为我认识很多朋友,对这两所学校尤其熟悉。”有时,她会突然抛出掌故,“小朋友都很诧异。”说这话时,她很认真,“所以在我这里吹牛是很难的。”
说到真实,一位上海学生让汤玫捷印象深刻。这个学生高中期间坚持研究口述历史,并跟随大学教授进行了一系列研究。面试中,提到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一本小说时,汤玫捷便问道:“你为什么读这本书呢?”孩子说:“妈妈在网上买《悲惨世界》,结果网站提示若购买奥威尔的小说则可以免运费,于是这本书便到了我家。”
这让汤玫捷想到了她面试时被问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在美国打曲棍球?”于是她很诚实地告诉对方:“那天校队正好在走廊里招人,我走上前去问她们什么叫曲棍球,她们说我们教你。我说,‘但是我不喜欢穿裙子’,‘没关系,’她们说,‘这其实是裙裤。’”
汤玫捷深有感触——那时候这个女生本来可以说出一个冠冕堂皇的故事,以便为自己“贴金”、“加分”。但她选择了真实。哈佛也对这样的人才,伸出了双手。
事实上,“做一件事是出于热情还是功利,有着天壤之别。”这是汤玫捷自己的体会,也是她在面试时,特别关注的一个问题。
汤玫捷曾经面试过一名斩获无数数学奖项的学生。但作为面试官的她,偏偏对简历上“钢琴十级”产生了好奇。因为她注意到孩子的手非常小,对于练琴的人来说是一个“缺陷”。“你手这么小,为什么会选择练钢琴?”孩子回答说:“从开始学琴时,就一直有人劝说我放弃,手太小跨八度太难。”但她就是不服输。“这让我看到了她的坚持和倔强。”最后,“她被成功录取了。”
在面试的时候,汤玫捷喜欢“突击式”提问,原因也在于此。“我不希望给太多时间让面试者做程式化的准备,这样就可以看到一个完全真实的人。”哈佛大学是一个多元化的校园,喜欢个性十足的学生。
“在面试中展现真实的自我,会得到面试官的认可。往往学生们极力推销的,并不是我看中的。而他们忽略的细节,却往往最能打动我。”
“肯尼迪、爱默生都用过这个龙头”
一个哈佛学生早晨在卫生间刷牙,水龙头上浮出许多人的名字:罗斯福、肯尼迪、爱默生、艾略特等哈佛校友,这时屏幕上出现一个问题,“他们都用过这个龙头,下一个是谁呢?” 这是哈佛招生宣传片中的一段细节。
“事实上,等待哈佛新生的将是场独特的大学盛宴。” 汤玫捷说。校园里有一个不起眼却有独特地位的古老校门,外侧写着:“进入这里来增长你的智慧”,里侧写着:“离开这里去报答你的人民”。
汤玫捷本人在哈佛大学,感受了到太多的触动。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学校里的“联合国文化”。它倡导对不同价值、理想、人群给予理解和尊重,也让她接触了世界上各种各样的思潮。就拿哈佛大学 2012 年的新生来说,他们来自75个国家,其中包括斯威士兰、马达加斯加、布隆迪等异常偏远的非洲国。
在哈佛的毕业典礼上,汤玫捷被选为“毕业典礼训辞仪式”(Baccalaureate Service)的华人代表发言。典礼前,发言的学生代表会得到校长接见。当时哈佛大学的首任女校长福斯特博士见到汤玫捷时,帮她扶了扶学士帽,问的第一句话是,“这四年在哈佛玩得还开心么?准备好离开了么?”
“听到这句简单问候,我毕业季里关于告别校园的忧愁思绪,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我回答福斯特校长,‘四年在哈佛真的非常尽兴,但却丝毫没有准备好离开就突然毕业了。一切都太突然。’”福斯特校长笑了,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听说谁能把毕业这件事情准备好的,重要的是四年里很尽兴,这也是我最爱从学生嘴里听到的。其实只要你愿意,毕业后依然可以尽兴地生活工作,这和你是不是一个哈佛在校生关系不大。”
“尽兴”对于一个刚开始事业的年轻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她决定尝试。毕业后,汤玫捷开始了创业,建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创业艰难,但“闲下来,我可以看书、喝茶”。她说:“生活本身就是一种修行,工作只能算是其中一小部分。”
尽管在常人眼里,哈佛大学一直在为这个世界输送包括美国总统奥巴马、前总统小布什、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等“领袖”。而当被问起对“领导力”的理解时,汤玫捷和她的面试官朋友们却一致地给出了一个“非典型”的答案——“领导力其实并不一定是成为国家领导人或 CEO,甚至不一定是在金钱和社会地位意义上的成功;它其实是关于一个人是否有力量去坚持一个生活中的信念或爱好,是否有激情去感染身边的人,是否有勇气去提出和推动一个积极的改变,是否有胆识在一群人中有所担当。”
事实上,每届哈佛毕业生除了进入研究院或世界知名企业外,还有很多人选择到世界各地投身公共事业的服务中,“做义工或者慈善。”
一切全来自母校的耳濡目染:一次, 汤玫捷在前哈佛法学院院长的家庭聚会上遇见他,长者告诉她:“美国不像历史悠久的旧世界国家,也并不是没有贵族。这个社会的精英群体,不是由金钱和财富累积起来的,而是由像哈佛这样一批精英化的大学所组成的,并通过不断招收符合‘兄弟会’精神的新人,代代传承。”
如何在全世界找到这些“新人”? 汤玫捷始终认为——哈佛大学的申请和面试中“没有合格不合格,只有合适不合适,不管你来自哪里,出身如何 ”。
什么才是合适?用招生办的话说是要“Extreme excellence”,汤玫捷的翻译是“特别牛逼”。这需要在“面对面的交流中发现,眼缘很重要”。
事实上,她会在面试的过程中不断地问自己:“眼前这个稚嫩的年轻人,是不是一个可以去一同上课的同学,是不是会成为一同聊天的朋友,是不是愿意分享生活的室友,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泡在实验室里的科学怪人,或者在社团穿上舞鞋就停不下来的舞蹈天才?”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完美的面试就像一次美妙的约会,它是会产生火花的。你们能够被彼此的观点启发,发现令人兴奋的事情并且有真诚的情感交流。”汤玫捷和她的搭档常常在结束一个很棒的面试后,感叹他们已经“爱上”了这个学生。
这种方法也会受到一些质疑。不少中国高中的校长和教育人士也曾提出:这样的录取过程真的科学么?“其实中国自古也有因材施教的观念,材的不同会决定教的不同,这是非常奢侈但是合理的分流。” 汤玫捷认为,这其中当然存在“机缘”,但是成长中的“机缘”也教会了哈佛学生们如何感恩。
面试官这份“兼职”,很多时候需要“贴钱”去和学生们见面。“我喜欢选择咖啡馆、漂亮安静的餐厅。” 汤玫捷笑,“因为舒适的环境,会让孩子们放松。无论成功与否,这一段旅程对他们来说都至关重要。”
事实上,每年面试完学生后,汤玫捷都会写一封感谢信给母校和她当年的面试官,“感谢你们让我重温了一段美好时光”。
本文来源:外滩画报